为什么红卫兵公开道歉者如此之少

 
为什么红卫兵公开道歉者如此之少

  图注:以蒯大富为首的清华井冈山兵团所办的《井冈山》报,是一份很典型的造反派报纸。

  二、只有廓清历史真相,才能促成红卫兵的集体反思

 

  前述保守派和造反派的自我辩护有没有道理?有一定的道理。但这种辩护遮蔽不了最要害的问题:无论是保守派,还是造反派,在文革期间都曾对社会有过巨大的破坏作用,盲目“破四旧”对文化的摧毁不可估量,随意打人、遍地武斗死伤者不计其数……这些恶果,不光造反派有责,保守派也有份。要促成红卫兵的集体反思,关键在于廓清历史真相,将历史责任具体化。

 

  1、要明确具体是谁的责任,就不能含糊其词甚至张冠李戴移花接木

 

  到1967年上半年,因为得不到中央文革的支持,“保守派”红卫兵基本上已经退出了文革舞台。此后,造反派内部又分化出温和造反派和激进造反派,大量惨烈的武斗,即发生在这些温和派与激进派之间。如重庆市的大规模武斗,就大部分发生在原造反派“八一五战斗团”分裂为“八一五派”和“反到底派”之后,个中原因,造反派领袖之一的周家瑜的解释是:“在冲击政府机关夺权后,因为内部权力分配出现分歧”。此时,造反派们用来为自己辩护的“为争取平等而斗争”,早已不复存在。也就是说,必须对造反派们当年的具体行为,做具体的分析,如此,即不难看出“为争取平等而斗争”这样的辩护词,在造反派发起的每场具体武斗中是否契合。这种具体分析,对保守派红卫兵也同样适用。

 

  另外,还应注意:造反派做的就是造反派做的,保守派干的就是保守派干的,不能含混其词,更不能张冠李戴移花接木。但因为某些历史原因,此类含混其词的问题很常见。譬如老舍之死,就很有必要搞清楚。老舍自杀前,曾遭到红卫兵猛烈的批斗殴打,一些相关的回忆文章,大都将这些红卫兵称作“造反派”,如老作家浩然说:“老舍就站在人群中,造反派点名往外揪人”。但根据一位当日参与批斗老舍的女红卫兵的回忆,这些红卫兵未必是造反派,更有可能是保守派。这位女红卫兵在接受《太平湖的记忆:老舍之死》一书作者傅光明的采访时,没有透露自己的姓名,而仅以“她”指代。据“她”回忆:

 

  “1966年我在女八中是老高二,是学校文革领导小组九个成员之一。我在文革前是学生会体育部长,所以文革一开始就被选进领导小组,当时出头露面多一点。但最主要的领导是白乃英,我一般只管管组织站队,喊喊口号什么的。……(女八中)在石驸马大街,民族宫那边,后来叫158中,现在好像叫鲁迅中学。当时是女中。我记得那年8月21、22号,天气特别热。白乃英说市文联有人打电话来,让我们去造反。她叫我带着人过去、从文联来了两辆大卡车把我们接去的,大约有150人。……我觉得当时的人有理想,不像现在的人这么忙忙碌碌;当时我们的感觉就是自己将来是社会的支柱;我们出身好,什么事都冲在前面。本来我可以不插队,但坚决要求插队。肯吃苦。可到了社会上完全不是那么回事。当时认为黑帮就是敌人。太年轻了。我是有代表性的。比我小两三岁的人就更幼稚了。串联回来,对有些事自己有看法了。1966年8月16日,毛主席接见红卫兵,我们还是纠察队(笔者注:“她”的时间记忆有误,毛泽东首次接见红卫兵,是在8月18日,第二次是8月31日,女八中所在的首都红卫兵纠察队西城分队,也就是“西纠”,成立于8月25日),站在队里特自豪。”(郑实、傅光明编著,《太平湖的记忆:老舍之死》)

 

  1966年8月份,北京仍是保守派的天下,造反派不成气候。“她”所透露的“学校文革领导小组”、“被选进领导小组”、“我们的感觉就是自己将来是社会的支柱;我们出身好,什么事都冲在前面”、“当时认为黑帮就是敌人”、“我们还是纠察队”,这些要素,都是以高干子弟为骨干成员的保守派的显著标志。殴打老舍并直接导致其投湖自杀的红卫兵,究竟是保守派,还是造反派,许多当事人还健在,想来应该不难弄明白。那种笼统以“造反派”指代所有红卫兵,将所有红卫兵的行为都挂在“造反派”名下的做法,对促进红卫兵的集体反思,只能起到相反的作用。

 
为什么红卫兵公开道歉者如此之少

  图注:1967年4月,批斗黑龙江省委七书记的万人大会。

  2、追究具体责任的同时,也需要把红卫兵放到更广阔的时代背景下考量

 

  责任不具体,反思固然无从谈起;但若不考虑时代背景,所谓总结历史教训,也只是空话。红卫兵产生的最大、最重要的时代背景,是文革前的学校教育。这一代青年学生,成长于新中国的怀抱,从小受到革命传统的熏陶和英雄人物的感召,其所受教育,实际上是一种革命理想主义教育。一方面,他们大多数爱国爱党爱社会主义,另一方面,他们的理想主义又带有浓厚的空想色彩——诚如有学者指出的那样,“当时学校政治教育的特点,一是开展阶级斗争、反修防变的教育,强烈地灌输阶级仇恨,培养大敌当前、勇于斗争的精神,‘对敌人像严冬一样冷酷无情’的‘阶级感情’和政治立场。二是将突出政治、提高革命觉悟的教育变为培养对毛泽东的个人迷信和个人崇拜。三是在组织措施上,将培养接班人与贯彻‘阶级路线’紧密相连,越来越强调家庭出身,‘血统论’甚嚣尘上。”这三个特点,本质上都是在追求一种简单划一、纯而又纯的道德境界和社会模式。这种追求,无疑是一种空想。

 

  这样一种教育,产生了两个后果:一是塑造了一代青年人的理想主义、英雄主义情操,这种情操同时又与景仰革命和造反,崇尚斗争哲学,狂热崇拜领袖等性格、心理特征结合在一起;二是建筑在人道、人性基础上的传统道德观,被建筑在“阶级斗争”基础上的新道德观所取代,当时存在于中小学生当中最典型的一个道德困境就是:在公共汽车上为一位老人让座时,安知他是不是阶级敌人?红卫兵运动,使前者的理想主义与后者的新道德观得以充分结合到一起后,终于产生了难以估量的破坏性。缺乏现代公民教育,未能培养出有独立人格的现代公民,是红卫兵运动留给后世的一个重要教训。

 

  另一个不得不提的背景是:红卫兵运动从一开始,就承载着高层特殊的政治使命,无论是保守派,还是造反派,他们的兴与衰,都是高层操纵的结果。譬如:造反派击败保守派,在文革中崛起,固然是因为得到了中央文革的支持,但他们在1968年被迫退出历史舞台,也是中央文革的旨意,造反派“五大领袖”早在文革期间就进了牢房。只有把这些历史背景的来龙去脉廓清,红卫兵“提线木偶”的本质才可能被彻底讲清楚,反思也才有可能真正到位。…[详细]

 

  考量时代背景的同时,还应注意到施恶者个体的特殊性。红卫兵们固然有许多共同的特点,但每个参与打人的红卫兵,其动机未必一致,或出于阶级情感,或出于报复,或出于随大流,或出于纯粹“好玩”……等等不一而足。这种个体特殊性层面的反思,虽然只能依赖于红卫兵本人的理性自觉,但却是整个红卫兵运动反思中,不可或缺的一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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